第一百八十六章?? 斗虫(36)
金黄色的灯光下,深棕色瓦罐油光水滑。明恕坐在餐桌一侧,双手抓着桌沿,抿着唇,瞪着眼,全神贯注地看着对面的萧遇安——
的手。
“眼睛瞪这么大不痛?”萧遇安右手拿着碗巾,正要揭开瓦罐的盖子。
“你在做慢动作展示吗?”明恕不满道:“赶紧的赶紧的!”
萧遇安索性将碗巾放下。
“让你赶紧,你居然连慢动作都不做了?”明恕气咻咻地喊:“哥!”
“不是我不想赶紧,是这儿有点虚。”萧遇安指了指自己胸口。
明恕大呼:“我煲的汤,你虚什么?”
“正是因为这是你煲的汤,我才虚。”萧遇安笑道:“你算算,你都煲坏多少次汤了?我压力大。”
明恕伸手就要将盖子揭开,“那也该我压力大!你大个鬼!哎哟——”
瓦罐是整个放在灶上烧,刚端出来不久,盖子还没有降温。
明恕心急火燎地抓盖子,指尖还没碰到,手背就被萧遇安打了一下。
“烫。”萧遇安说着重新拿起碗巾,“铿”一声响,盖子被揭开,热气瞬间化作白雾,在暖色调的灯光下升起来。
明恕搓了下手背,迫不及待地舀起一碗,“快尝尝!”
萧遇安接过,“知道为什么你煲坏汤,我压力大吗?因为我不仅要喝掉它们,还要装出不是很难喝的样子。”
明恕眼皮狠狠跳了两下,“萧遇安!有你这样嘲讽男朋友?”
萧遇安笑,作势要尝。
明恕马上屏气凝神,仿佛此时喝汤的是自己。
瓦罐里煲了一下午的是豌豆排骨汤,新鲜排骨加上几块家里送来的腊排骨提味。萧遇安下班回来之前,他几乎什么都没做,就守着瓦罐,时不时搅两下,接受姐姐萧谨澜的视频指导,各种调料都是小勺小勺地放,如果这还能煲坏,那他明恕从此就要告别“家庭煮夫”这一行当了。
萧遇安放下碗,眼中有几分笑意。
“别光顾着笑啊!”明恕心里“咯噔”一声。前天他炖了莲藕汤,萧遇安尝过之后也是笑。他还以为自己正中萧遇安红心呢,哪知萧遇安跟他说:“藕很好,肉也不错,就是厨师可能在操作的时候打了个瞌睡。”
“今天厨师没打瞌睡。”萧遇安说:“厨师自己也尝尝。”
明恕眼睛一亮,“也就是说,味道还过得去咯?”
萧遇安点头,“担任‘家庭煮夫’以来,发挥得最好的一次。”
明恕这下满意了,往自己的海碗里连舀了四勺——在家里,他的碗比萧遇安大,萧遇安的碗是正常大小,他的则是海碗。
说实话,这汤也没好喝到哪里去,和萧遇安的手艺比起来,那是差远了。但是在做菜这件事上,明恕严以律人宽以待己,只要萧遇安不说难吃,他便觉得差不多可以了。
况且他以前什么菜都不会做,新手能学到这种程度,已经很了不起!
“今天腿怎么样?”萧遇安一边洗碗一边问。
明恕靠在厨房的墙上,轻轻抬了下右腿,“偶尔痛一下,还有点痒。下周去局里没问题。”
水槽里放着待洗的碗,萧遇安的衣袖挽到手肘,手腕被打湿了,腕骨看着有力有型。
放在以前,做菜归萧遇安,洗碗归明恕。这阵子明恕伤了腿,出院后在家里养伤,多年来头一次休了长假,去不成局里,忙不成案子,就成了十八线“家庭煮夫”,手艺没学到家,做菜的心情倒是及格了。
萧遇安没假,虽然梁棹扛起了刑侦局一半压力,很多工作还是需要他主持。荀晓耘胸口中了明恕一枪,那一枪之刁钻,没有伤及要害,荀晓耘在医院捡回命来,面对物证人证,在经过长时间的审讯后,终于对所犯的罪行供认不讳。
一案了结,但其所牵扯的更多案件还有待进一步调查。
贺炀、尹甄虽然已经死在荀晓耘的复仇之刃下,但死在他们手上的被害者,尚需要一位一位核实。特别行动队前不久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深挖类似的“虫子游戏”,绝不因犯罪者的背景、身份而纵容其罪行。
湖影在经过长时间的心理治疗后,情况趋于稳定,正式坦白自己在贺炀的游戏中杀害盛芷一事,成为重要人证。当时明恕还在住院,他在刑警的陪同下前来看望明恕,五官还是过去的五官,可过去那种光彩照人的明星气场已经从他身上消失,但与之相对,他的眼中多了普通人的生机。
“谢谢你。”他弯下腰,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意,像是终于解脱了,“我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接受所有应得的惩罚。在这之后,我想带着我姐的一份,盛芷的一份,重新做人,认真活下去。”
离了明恕,重案组混乱了几天,各项工作才逐渐回到正轨上。方远航、徐椿、易飞因为熟悉贺炀案,被临时抽调到特别行动队,预计下周才能回来,而在“鬼牌”一案中奋不顾身的向韬已经通过刑侦局的选拔,成为重案组的一份子。
“进屋坐着去。”萧遇安将洗好的碗放在案台上,擦了擦满手的水,“医生说你不能老是站着。”
“医生还说我每天应该接受适量的按摩呢。”明恕一笑,意有所指。
萧遇安说:“你缺了哪天的按摩?”
明恕说:“今天。”
客厅的电视开着,音量调得很低。忙了一天的“家庭煮夫”抱着平板,守在“云云众省”的直播间,一边吃切好的黄桃,一边买那些丁点儿不实用的东西。
萧遇安正在给他按摩那条受过枪伤的腿。
“哥,张嘴。”明恕买买买之余不忘给萧遇安喂桃子,这一箱黄桃就是他看直播时买来的,一半直接吃,一半做了糖水罐头。
萧遇安接过,问:“又看上了什么?”
“这个锅怎么样?”明恕说:“我想把咱们家的锅换了。”
萧遇安说:“换倒是不必,但你可以买。”
“这句话逻辑不通。”明恕以分析案情的口吻道:“既然不必换新锅,那为什么还要买?浪费钱。”
“因为你想买。”萧遇安说:“重要的不是换不换锅,而是你开不开心。”
“噢!”明恕马上下单,“哥哥,你怕是要把我培养成败家子。”
萧遇安在他腿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不用培养,你已经是了。”
明恕把腿收回来,“不给捏了。”
萧遇安站起来,凑近,身子一沉,双手按在沙发背上,将明恕完全圈进阴影里。
明恕假把式地缩了下,“干什么干什么?挡着我的光了!”
“我忽然想起,有人不听领导的命令,擅自行动。”萧遇安眯起眼,视线有些许危险的意思。
“我那是没有办法。”明恕知道萧遇安指的是什么,当时在厢山市,荀晓耘突然出现,萧遇安虽然提前警告过他,在后援到达之前,待在市局里,不要轻举妄动,但他还是不顾自身安危,奋力追了上去。
能救下项林,并最终抓捕荀晓耘,固然有他准备充足、实力强悍的原因,但同时也有运气成分。
若是那场枪战他未能制服所有佣兵,若是打向他腿部的子弹击中骨骼或是动脉,若是萧遇安未能及时赶到,若是拆弹过程中三人中的任何一人出现闪失,后果都是全盘皆输。
“你也说了,当时那种情况,必须有人追上去。”明恕轻轻吸了口气,“我在那里,我必须行动。”
“嗯。”萧遇安嗓音醇厚,眼中的暗光悄然变幻。明恕在他眸底看到了自己。
“你做得没错。但我仍然感到愤怒,不愿轻易原谅你。”萧遇安道:“因为你不仅是我的下属,更是我的伴侣。”
明恕眼尾颤了颤,心脏悬起来,又被温柔地捧住。
“理智与情感并存,却又相互矛盾。”萧遇安右手从沙发背上挪开,抚摸明恕的脸颊,就像那天在废楼屋顶时一样,缱绻又带着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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