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

    21岁那年深秋，静旌第一次离开父母离开家，独自去远方。

    坐在乱哄哄的候车室里，静旌突然感觉到无尽的孤独。周围那么多的人，却没有一个是与自己相关的。她脑海里浮现出电影里火车站送别的情景：当有人要坐车离开，亲朋好友一定会买了站台票去送他，直到火车开动，送行的人有可能还会跟着火车挥手跑上一段路……而她自己呢？在这黑咕隆咚的夜里，却要悄无声息地独自离开。她突然想起站在工作室路灯下的那个少年，他当时看起来也是那样孤独、无助。

    这是静旌第二次坐火车，上一次坐火车还是七岁那年，父母让她跟着哥哥去亲戚家躲避地震，他们自己却守在家里……静旌手心里紧紧地捏着自己的火车票，仿佛捏着的是她不可预知的未来。

    她随着人群进站。上车。找位子。

    等静旌把一切收拾稳当后，她才发现，独自坐火车也不是多么可怕的事。静旌跟身边一位准备去南方打工的红脸蛋妹子聊了数小时的皮肤护理的重要性和“钻颜”化妆品的神奇功效。红脸蛋妹子看向静旌的崇拜的眼神，让静旌极其兴奋。口若悬河的她着实为自己骄傲了一把。但事实是，直到红脸蛋妹子下车，静旌连一瓶乳液也没能推销出去。不过她还是快乐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静旌对面坐了一位抱孩子的中年妇女，那妇女盯着静旌看了好长时间了，出于礼貌，静旌会时不时朝她微微一笑。终于，中年妇女站起身来，把孩子举到静旌面前，问她能否帮忙带一下孩子，因为她想去上厕所。静旌表示愿意，然后孩子就坐到了静旌怀里。那是一名一岁左右的小女孩。不知为什么，她身上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那气味让静旌忍不住想吐。但她来不及照顾自己，因为那孩子在她怀里大声哭闹着，并且使劲扭动起来。静旌当时并不知道孩子屁股上穿的鼓鼓软软的东西叫做纸尿裤。随着孩子的扭动，纸尿裤掉到了地上。一股更加刺鼻的气味直冲脑门。她这才明白，那东西是装孩子大小便的。她手忙脚乱想要帮孩子重新穿起纸尿裤，却无奈能力有限。直到中年妇女把孩子抱走，静旌才长吁了一口气。但留在静旌腿上的味道却伴随了她很长一段路。她实在想不通那女人为什么不给孩子换一个纸尿裤穿。掉了的那条恐怕穿了不止两天了……

    每次静旌身边换了新面孔，她都能聊得来，感觉每个人都是那么好相处，聊起天来就像跟久别重逢的老友叙旧。跟人聊天时，静旌几乎对任何事情都毫不隐瞒，只要聊到，她都会一五一十地跟人家讲，包括自己的年龄、喜好，包括自己皮箱里的化妆品的价格……当静旌跟同座一名穿灰色夹克的男子谈起自己的去向以及此去目的时，那灰夹克男子却劝她下一站下车，然后打道回府。他说静旌虽已经大学毕业，却实在太单纯。她的朋友十有八九不是搞旅游的，旅游公司不是几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能开得起来的。静旌有点不开心，但还是告诉灰夹克男子，自己朋友无论如何不可能跟自己说谎。那男子并没有跟她争辩，也不做其他解释。他对静旌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以后离开座位记得带好自己的包，不是所有人都像你想的那么善良。”然后他借了静旌的《读者》，一个人埋头读起来……

    静旌也终于安静下来，她不再找人聊天来打发时间。她突然有点想家了，想起妈妈出门前那担忧和不舍的眼神，想起爸爸不开心起身进卧室的背影……

    不知什么时候，静旌迷迷糊糊睡着了，等她醒来时，灰夹克男子已经不见了，只有她的《读者》静静地躺自己手边的桌子上。她拿起书翻看时，发现第一页被人用钢笔写了一段话，因为字迹实在潦草，并且错别字太多，静旌仔细辨认了好久才看清那段话的大概意思:

    “有些事我告诉你你也不会相信，只有这样写给你看。如果你朋友让你找家人给你打钱。那一定是传\/销，你不用怕，直接打电话给我，就说我是你哥，到时候我想办法帮你离开……”

    看完那段似乎写得很费劲的文字，静旌默默地翘起了嘴角。这笑里，有对陌生男子的一份感激，也有对自己朋友的信任——就算芬沫是那样的人，信厚却绝对不会欺骗自己……